笑看旌旗紅似花
■雷從俊
圖為烈士故鄉(xiāng)宜賓市趙一曼紀念館中的雕像。
丁香花開的時節(jié),我從北京乘火車取道哈爾濱,前往尚志市。對,就是要回到近百年前的珠河,去邂逅那個“涉江渡海走天涯”的奇女子,追尋黑土地上“白馬紅槍”的女英雄。
珠河縣(今尚志市)在哈爾濱東南140公里處,兩地于1899年始通鐵路。當(dāng)年日軍押解趙一曼的火車,正是沿著這條鐵路緩緩駛過。
沒承想,到哈爾濱不久,我便與心中的英雄不期而遇。飯后散步時,3個醒目大字闖入我的視野:“一曼街”。
“這條大街最早叫山街,當(dāng)年趙一曼在這一帶宣傳抗日思想,發(fā)動群眾抵抗侵略……”講起趙一曼的故事,臨街閑坐的老者一下子來了精神。1931年九一八事變后,趙一曼受中共黨組織派遣奔赴東北,在沈陽、哈爾濱領(lǐng)導(dǎo)抗日斗爭。眼前這條高樓林立的“一曼街”,正是當(dāng)年趙一曼宣傳抗日救國真理、組織工人罷工、從事秘密交通聯(lián)絡(luò)的前沿陣地。
1934年,趙一曼任中共珠河中心縣委委員,后出任東北人民革命軍第3軍第1師第2團政委。從哈爾濱到珠河赴任,她或許如我們慣常所想,帶著行李、登上火車,幾個小時后就到達縣城;抑或一人一槍,躍身上馬,直奔珠河而去,馬不歇鞍地投入新的工作和戰(zhàn)斗?!敖韼娇谷盏谝蝗?,血沃中華獻此身。白馬紅槍豪士氣,遺詩絕筆母親心。鋼筋鐵骨穿牢獄,義膽俠肝化斗辰……”作家莫言的詩句,概括了趙一曼的戰(zhàn)斗歷程。在珠河,她和戰(zhàn)友們縱橫馳騁、英勇戰(zhàn)斗,給敵人以沉重打擊。
1935年11月,趙一曼所部被日偽軍包圍,戰(zhàn)斗中她左臂、左腿先后負重傷。她在抗?fàn)幹邢萑牖杳裕恍冶环?,被送到哈爾濱監(jiān)視治療。其間,她宣傳抗日救國真理,爭取看護和看守人員的幫助,逃出了醫(yī)院,但又再次被捕,并被帶回哈爾濱。在長達270多天里,敵人對她施以各種難以想象的酷刑。她一次次昏死過去,卻始終咬緊牙關(guān),對黨的秘密守口如瓶。
1936年8月2日凌晨,一列火車從哈爾濱駛向珠河?;疖嚿涎航獾?,正是趙一曼。氣急敗壞的日軍從她嘴里得不到有價值的情報,決定把她押赴珠河行刑?;疖嚸爸谉?,沉重地喘息著,像一個被奴役的壯漢,極不情愿地向前蠕動。它似乎清楚地知道,英雄生命的倒計時從它啟動那一刻已經(jīng)開始。
2025年5月2日,凌晨5時36分。T17次列車從哈爾濱緩緩駛出,向昔日的珠河開去。之所以選擇乘坐這趟相對較慢的火車,是因為我不想讓速度壓縮時間。我想在趙一曼當(dāng)年經(jīng)過的這條路上,讓自己以大致同頻的節(jié)奏體悟另一個偉大的生命,以特殊的方式追思、致敬先烈。
“去尚志旅游嗎?”剛上車,鄰座一位男子主動打招呼?!叭ブ楹?,趙一曼的珠河?!蔽艺f。他一時還沒把尚志市和珠河聯(lián)系起來,但聽到“趙一曼”3個字油然起敬:“可以到一曼村看看,全國紅色美麗村莊試點村,很漂亮!”我重重地點點頭。我知道那是英雄生命的轉(zhuǎn)折之地。這次珠河之行,我不僅要瞻仰趙一曼烈士紀念碑、趙一曼殉國地,還要到英雄被捕的地方追念緬懷,為她獻上一簇芬芳的山花。
押解趙一曼的那列火車逶迤前行,英雄一點點地靠近她永遠的宿營地。她料定“今天已經(jīng)到了犧牲的前夕了”,她放心不下的,除了抗日救國事業(yè)還有親人們,尤其是年僅7歲的兒子。作為母親,她有千言萬語,卻只能訴諸筆端了。她向押解人員要來筆紙,在火車上給兒子寫信。
T17次列車一路前行。突然,我收到老戰(zhàn)友發(fā)來的一條短視頻。借助人工智能技術(shù),趙一曼生前的照片產(chǎn)生了神奇的效果。只見她懷抱著兒子陳掖賢,時而頷首微笑,時而舉起手臂打招呼。孩子晃動著小腦袋,揮舞著小手,可愛極了。面對“活著”的趙一曼母子,我的內(nèi)心升起欣慰的溫情,更蓄滿感動和力量。
在火車的顛簸中,趙一曼的信寫好了。她先是寫了一封,言猶未盡,接著又寫了一封。信中,她聲聲呼喚著兒子的乳名“寧兒”,重申自己的革命主張,簡述自己和丈夫的戰(zhàn)斗經(jīng)歷,表達自己作為母親的遺憾,對兒子的未來寄予熱望,可謂字字泣血、句句錐心。我多次在網(wǎng)上查閱這兩封字跡潦草卻力透紙背的絕筆信,每每讀來,都覺得這不僅是一個母親血染的叮嚀,更不啻那個多災(zāi)多難的時代里,英雄寫給我們這個民族的箴言。
T17次列車緩緩減速,前方就是尚志市,就是我心中的珠河。透過車窗望去,黑土地?zé)o邊無垠。近處,人們在翻地播種;遠處,人們在樓林之間追趕著希望。這方熱土安寧祥和,讓人恍惚間覺得那些血淚故事已經(jīng)遠去,甚至“趙一曼”這個名字也變得模糊起來。
“兒女英雄何處覓?且從尚志到宜賓?!痹谧鎳笪髂系乃拇ㄒ速e,在當(dāng)年的故鄉(xiāng),她是封建地主的女兒李坤泰;后來走出宜賓,她是武漢中央軍事政治學(xué)校的學(xué)員李淑寧;再后來走出國門,她是莫斯科中山大學(xué)學(xué)員李一超?!拔聪ь^顱新故國, 甘將熱血沃中華。白山黑水除敵寇,笑看旌旗紅似花。”寫下這首詩的時候,“趙一曼”這個化名已然成為英雄的代名詞,“我們的女政委”已然成為珠河的女兒和守護眼前這片土地的最為堅韌的根須。
學(xué)術(shù)支持:褚 銀
版式設(shè)計:方 漢、楊 磊、賈國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