來源： 中國軍網(wǎng)-解放軍報 責(zé)任編輯：郭妍菲 發(fā)布：2023-05-16 07:00:38
0.088平方公里的小島有多大？從南到北200米，250步就能走完。
63米的海拔有多高？247級臺階，6分鐘就能登頂。
這里四面環(huán)海，潮汐輪轉(zhuǎn)，晝夜更迭。在這座“無居民、無淡水、無市電”的“三無”小島上，東部戰(zhàn)區(qū)海軍某觀通站官兵駐扎了70余個春秋。
他們來自五湖四海，將青春毫無保留地奉獻給了這座小島。盡管現(xiàn)在官兵們的工作生活條件好多了，但他們駐守的這個小島，仍被外界冠以“三無”的標簽。
“三無”小島上有什么？采訪時，島上的老兵一方面特別愿意講許多過去的故事，一方面總想把露臉的機會讓給新同志。在這些老兵看來，往昔的艱苦與榮光代表著他們傳承的精神，而年輕的戰(zhàn)友則指引著未來。
歲月的長河在新老交替間靜默流淌。對小島上這群官兵的青春而言，小島是忠實的記錄者，也是客觀的見證者。
“三無”小島上有什么
■解放軍報特約記者 張容瑢
這里，有藏于心底的榮耀
00后雙胞胎賴贊君、賴贊宏的名字是爺爺給取的，宏、君二字取自“紅軍”之音。
上小學(xué)那會兒，兩人坐在馬路旁暢想長大的樣子。當時，部隊坦克恰巧從他們面前經(jīng)過。那長長的鋼鐵綠龍，在少年心中留下了深深印記。
“弟弟，長大后，我們一起去當兵吧！”
“好！拉鉤！”
時光的年輪，在約定中劃過了一圈又一圈。轉(zhuǎn)眼到了入伍年齡，兩人一起戴上大紅花，前往不同的方向。分別那天，哥哥賴贊君坐著動車來到上海。
望著這座繁華的城市，賴贊君想象著自己手握鋼槍在霓虹燈下站崗的畫面。就在此時，班長的聲音在耳邊響起：“休息休息，一會兒我?guī)銈內(nèi)ベI上島用的生活物品?！?/p>
“上島？”
帶著沉甸甸的問號，賴贊君來到這座面積僅有0.088平方公里的海島。冰冷的海風(fēng)，一下子吹涼了少年的熱血。一想到日后要在這個小島當兵，賴贊君干什么都打不起精神。
上島后第一次跟弟弟視頻通話，他這個當哥哥的忍不住哽咽：“弟弟，這里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樣……”
新兵剛上島時的種種不適應(yīng)，在老兵們的意料之中。
很快，“小島茶話會”在一個和煦的晴天展開，苦惱的新兵、溫暖的班長、熱情的戰(zhàn)友，還有站領(lǐng)導(dǎo)，全都席地而坐。
其中，一位文質(zhì)彬彬、濃眉大眼的班長引起賴贊君的注意：“班長，我是不是以前在哪里見過你？”
這個如同電視劇里搭訕的開頭，引得眾人一陣開懷?！皠e說，你還真有可能見過他?！睔g笑過后，一人掏出手機，翻開一條新聞?？吹叫侣劦囊凰查g，賴贊君的疑惑被解開。
那年冬日，列車上一位好心女士悄悄為趕路的官兵訂購了46份盒飯。到站后，23名官兵整齊列隊，對著即將駛離站臺的列車敬了一個軍禮。這一幕，迅速在網(wǎng)上刷屏，感動無數(shù)網(wǎng)友。
萬千網(wǎng)友中，賴贊君也是其中一員。此刻，賴贊君覺得眼熟的班長，正是當時的帶隊班長蔡新波。
時光跟隨記憶，一起倒流回那輛疾馳的列車上。
那天，在列車長帶領(lǐng)下，蔡新波一行準備將飯錢還給那位女士，可女士執(zhí)意不收，她真誠地說：“你們是最可愛的人，是你們守護了大家，我和我的孩子都非常崇拜軍人，我也一直想帶兒子去邊關(guān)，去那些艱苦的地方看看邊防戰(zhàn)士，這是我們的一點心意?！?/p>
聞言，駐守海島多年的蔡新波心中一顫。最后，他們一起拍了一張合影。照片中，蔡新波站在女士身旁，身姿筆挺，笑容陽光。
“到營區(qū)后，我們寫了一封感謝信，并在信里附上了1840元的餐費，一起寄給了那位女士?！辈绦虏D了頓，繼續(xù)說，“我記得那個冬天很冷，但是那份滾燙的盒飯、那份真摯的感情，足以溫暖許許多多個寒冬，也讓我深切感受到守衛(wèi)祖國海防是一件何其榮耀的事?！?/p>
當曾在新聞中見過的“主人公”出現(xiàn)在面前，并跟自己共享這份榮耀時，賴贊君心中的失落一掃而空，一種光榮感油然而生。
有了榮耀加持的青春，每一天都充滿干勁。賴贊君進步很快，2年后面臨進退去留，他和遠方的弟弟都毫不猶豫地選擇繼續(xù)服役。如今，00后的他已經(jīng)是站里通信專業(yè)的中堅力量。
如果說有什么遺憾，那就是兩兄弟自打入伍后就沒再相聚過。因為他們商量好了要錯開時間休假，這樣他們陪伴爸媽的時間加起來就會更多一些。
今年年初，弟弟休假回到家中，發(fā)現(xiàn)臥室桌上擺放著一個小海螺。這是哥哥休假回來特地帶給他的。海螺下面壓著一張紙，紙上是哥哥寫給他的一句話：“軍人的榮耀，要靠我們用自己的汗水去澆鑄?！?/p>
賴贊宏笑了。他明白，埋藏在他們心底的那份榮耀，從未褪色。
這里，有夜以繼日的守望
東部戰(zhàn)區(qū)海軍某觀通站二級上士蔡新波（左）和中士趙以晗在站崗。
“以晗，咱們的打印紙在哪里？”“在倉庫，我馬上去拿?！?/p>
“‘鐵?！?，班里桶裝水喝完了，你那里還有多的嗎？”“這不就來了！”
這個黑黑壯壯、干活能用跑絕不走的小伙子，名叫趙以晗，笑起來露出一口大白牙，談吐間帶著東北人特有的幽默。因為干活踏實、力氣大，站里人親切地稱呼他為“鐵牛”。
趙以晗很喜歡這個稱呼，并以此為榮：“我從小就跟著家里干活，所以力氣比較大?！?/p>
趙以晗3歲時，父親意外離世。他對父親所有的印象，都來自親人的描述和那張老舊的照片。照片中，“父親穿著一身軍裝，身姿挺拔，特別帥”。
看著父親的照片長大，趙以晗從小便覺得自己身上流淌著軍人的血液：“是爸爸指引著我穿上了這身軍裝?！?/p>
新兵訓(xùn)練結(jié)束后，趙以晗乘車一路南下，他對這座自己即將前往的小島充滿好奇。路上，他纏著一位曾在島上待過的班長問東問西，恨不得問清島上一草一木的模樣。那天，第一次踏上小島，趙以晗心里涌起一股說不出的親切感。
“在部隊要好好表現(xiàn)，臟活累活搶著干?！壁w以晗牢記臨行前爺爺?shù)亩?，很快把目標鎖定在廚房的泔水桶。誰知，這活壓根輪不到他，站里的泔水桶總是那么干凈。
趙以晗找到班長潘積緒問：“班長，咱們倒泔水桶是怎么排班的呀？把我也排上吧！”
早發(fā)現(xiàn)趙以晗“異常舉動”的潘積緒，聽后哈哈大笑：“就像家里的垃圾桶，臟了就倒，這種事是不需要特別安排的?！?/p>
“家?！边@是趙以晗上島后第一次聽到這個字。此后，小島上發(fā)生的許多事，讓趙以晗越來越覺得，這里就是一個家。
初到小島洗衣服時，趙以晗還按照在家的習(xí)慣，擰差不多了就曬出去。第二天要穿的時候，他才發(fā)現(xiàn)，衣服雖然干了但有股味道。他硬著頭皮穿上后，小心翼翼與人保持距離，生怕被發(fā)現(xiàn)嫌棄。
不料，身為衛(wèi)生員的蔡新波很快發(fā)現(xiàn)了他的局促，走到他身邊輕聲說：“傻小子，在島上洗完衣服記得用除濕機烘干?！彪S后，蔡新波把他帶到自己宿舍，拿出一件洗干凈的海魂衫遞給他。
那一刻，趙以晗心里暖極了。
在這個小島上，趙以晗最喜歡的地方是領(lǐng)海基點所在地。手持鋼槍靜靜佇立時，海浪拍打礁石卷起浪花，有時會飛濺到他的臉上。每次站崗，趙以晗都特別認真。他常常想，如果父親還在，一定喜歡看到他手持鋼槍的模樣。
一次巡崗，蔡新波發(fā)現(xiàn)趙以晗悄悄哭了。一問才知道，“鐵牛”想家了。
“誰還不是父母的孩子，想家不丟人?！蹦翘?，蔡新波陪著趙以晗在海邊坐了很久，聽他講了很多家里的故事。
等趙以晗情緒平復(fù)，蔡新波告訴他：“島上有種植物叫海芙蓉，再硬的巖石，它們也能扎根。咱們島上的官兵也一樣，只有經(jīng)歷過錘打，成為真正的男子漢，才能更好地照顧家人。”
“鐵?！背橐怀榧t通通的鼻子，認真地點了點頭。
那天回去后，蔡新波拿出手機，給已經(jīng)去世的父母分別發(fā)了一條微信，絮絮叨叨地寫著：“爸爸媽媽，兒子在部隊可以照顧好自己，你們就放心吧?！?/p>
對蔡新波而言，寬慰別人亦是在安慰自己：“部隊就是我的家，戰(zhàn)友就是我的家人，我很感謝自己的青春在海島度過，有這些家人陪伴。”
在日復(fù)一日的相處和堅守中，趙以晗也越來越愛這個家。
一次，趙以晗發(fā)燒了，卻不肯離開雷達值班戰(zhàn)位，最后被蔡新波強行“架”回宿舍。躺在床上不到半小時，3名戰(zhàn)友先后進來看望他，每個人都拿著退燒藥和小零食。等人一走，趙以晗把頭埋在被子里狠狠哭了一頓?！斑@種被家人關(guān)懷惦念著的感覺，真好?！彼f。
前不久，趙以晗休假回家。望著長高、長黑、長壯了的兒子，母親既心疼又欣慰。趙以晗擁抱著母親，半晌來了句：“媽，我們島上可好了，你看我都從1米75躥到1米78了?！?/p>
緊接著，趙以晗跑去看爺爺奶奶。他告訴爺爺，島上泔水桶都得搶著倒。爺爺聽完，猛拍了幾下趙以晗的手說：“你這部隊真不錯！”說罷，爺孫倆暢懷大笑。
“這個給蔡班長……”離開家返回小島那天，趙以晗的背囊里塞滿了帶給戰(zhàn)友的各種好吃的。
回島那天，趙以晗深吸了一口島上的海風(fēng)。那一刻，他覺得，自己離故鄉(xiāng)雖然遠了，但離父親更近了。
這里，有默默無聞的奮斗
東部戰(zhàn)區(qū)海軍某觀通站指導(dǎo)員李金陽（中）與戰(zhàn)士談心。
妻子劉尚懷孕4個月時，一紙調(diào)令，李金陽從高山來到海島就任指導(dǎo)員。在機場分別那天，妻子溫柔地摸了摸他的臉說：“我就送你到這兒了?！?/p>
李金陽望著淚眼婆娑的妻子，要說沒有愧疚和難過是不可能的。
李金陽上島那天，陽光很強烈。他望著島上的官兵井然有序地組織蔬菜瓜果運送，一趟一趟地通過島上特有的“貨運電梯”往上運，每個人臉上都沁出汗珠，卻沒有一人停下手里的活。
很快，李金陽發(fā)現(xiàn)，在這個小島上，每個人都在充分發(fā)揮自己的潛能。島上有新聞報道組、維修組、種植組，雷達班班長奚真廷拍攝的照片還上過《解放軍報》；衛(wèi)生員蔡新波做得一手好菜；雷達技師李欣陽從換燈泡到修空調(diào)都可以……
二級上士趙龍濤一身腱子肉，干活時總是沖在前；一級上士楊萬寧學(xué)習(xí)專業(yè)廢寢忘食，經(jīng)常是眼睛酸澀也不肯離開戰(zhàn)位；二級上士李欣陽維修裝備有一手，不修好裝備不睡覺……
東部戰(zhàn)區(qū)海軍某觀通站二級上士趙龍濤認真檢修設(shè)備。
“這是一座可愛的小島，這里有一群可愛的戰(zhàn)友。”李金陽在跟妻子劉尚打電話時忍不住夸贊。劉尚一邊面帶笑意聽著，一邊拿著畫筆不停地畫。
很快，李金陽收到一份特別的禮物——妻子畫的漫畫。畫中，李金陽正跟幾名戰(zhàn)友一起面朝大海，向著故鄉(xiāng)的方向遠眺。畫的下方寫了一行小字：“致我的愛人，小海島也可以實現(xiàn)大夢想，你是我的驕傲。”
去年11月，李金陽的兒子出生了，取名李熠峣。李金陽希望孩子可以像海島上的山石一樣堅韌，擁有熠熠生輝的人生。
今年4月初，迎著如酥春雨，這座小島正式開通了交通班船和無人運輸班機。那天，二級上士、炊事員陳朋大手一揮，奢侈地給大家榨了一次西瓜汁。
望著戰(zhàn)友美滋滋地享用在冷庫里冰鎮(zhèn)過的西瓜汁，陳朋的思緒不禁飄回到10多年前。
那年，陳朋剛上島，補給船給他們送來了西瓜。望著一個個綠油油的西瓜，每個人都咽了咽口水。或許是太過緊張了，陳朋搬運的時候手一抖，西瓜不慎滑落，重重砸在碼頭地上。
“看著那個開裂的西瓜，我的心也跟著瓜碎了一地。”陳朋說。
突然，陳朋驚喜地發(fā)現(xiàn)有一大瓣西瓜摔的時候正面朝上，連忙喊人分瓜，直至把西瓜啃得露出白瓤，這才作罷。
一年后，陳朋考上了士官學(xué)校。離開島的那天，班長從兜里掏出200元錢，硬塞給他：“都說‘窮家富路’，這錢你拿著，是我的一點心意。”
陳朋揣著這200元一分沒舍得花。后來，他學(xué)成回到島上，老班長已經(jīng)退伍回家了，陳朋接替下老班長的工作繼續(xù)干。后來，因為崗位需要，他被調(diào)去了上海。
去年年底，小島緊缺炊事員。陳朋主動請纓，回到了這個闊別6年的海島。有人不解他的選擇：“從繁華都市到荒蕪小島，你咋想的？”
陳朋說：“那是我夢想開始的地方?！?/p>
從上海回到海上，陳朋感到自己更熱愛這個地方了。他變著法子給戰(zhàn)友們改善伙食，從山東煎餅到北京烤鴨，從四川辣子雞到廈門姜母鴨，他想方設(shè)法滿足戰(zhàn)友們的口味。
這不，這段時間“淄博燒烤”火遍全網(wǎng)，陳朋請示站領(lǐng)導(dǎo)后，也給大家組織了一場“小島燒烤”，讓大家足不出島也能盡享美食。
隨著無人運輸機精準降落小島，官兵們歡呼著沖上前去。看著箱子里琳瑯滿目的果蔬，陳朋感慨道：“白發(fā)爬上我的鬢角，小島的步伐卻比我當年來時更加輕盈。當年的苦日子已經(jīng)一去不復(fù)返了！”
這條?？樟Ⅲw航線的建立，改變了以往單一的運輸補給模式，守島官兵的后勤保障邁入了新階段。
在上級機關(guān)的大力支持和幫助下，部隊還與地方承運企業(yè)簽訂應(yīng)急協(xié)議，構(gòu)建緊急情況運力響應(yīng)機制，滿足官兵需要。
一項項溫暖舉措，讓島上的官兵更加堅定自己的選擇。
夜深人靜的時候，二級上士、雷達班班長陳隨滿認真地寫著筆記。那天，他在本子上寫下10個字：“愿做佘山石，永固東海水?！?/p>
圖片由李永勝、奚真廷拍攝
